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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想过在我脑海中构思许久的第一次架空长篇
最终决定开写的CP竟然不是内亮不是横亮不是丸亮而是:
张孝全x錦戸亮
大概我对Johnnys真的厌倦了....
小攻二号很不厚道地定了小红同学 有留学背景的文总少不了留学生吧?
笑~~想知道这两只的SKYPE账号啦!

这次可能要写很久很多字才有H 所以腐女们不用太期待 哈哈哈~~
没有人看也不要紧 这是一篇写给自己看的文 想让自己获得满足的尝试
实际写的是我在工作中听到看到遇到的人和事
希望我能最终把它写成写好 到时候也许换掉名字 可以当原创文来看




California Dreaming


3月3日写作:

听完这个月工作计划表里最后一家纳斯达克上市公司的第三季度财报电话会议,凌晨五点,上海的天已经蒙蒙亮了.錦戸亮合上白色的苹果笔记本,起身站到窗前:低沉的云层笼罩着这座尚在睡梦中的城市,空气中咸湿的味道和总让他想起来太平洋彼岸旧金山湾的海风.这座城市常被人分为浦东和浦西,这也会他想起来旧金山湾南北相隔的斯坦福和伯克利.

如果在加州,现在是一个工作日中股市结束交易,财报发布完毕,可以和朋友去酒馆喝上一杯的时候.

錦戸亮对自己这样奇怪的念头也不禁莞尔,在加州的十年间,他其实从未听过什么上市公司的财报会议.记忆中的加州,有大片大片灿烂的阳光,让人晕眩让人沉醉.独自背着画板,走在加州州立大学的校园里,曾觉得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是自由的.

SKYPE上名为Joseph的来电提示音从未关机的苹果本里传出,在凌晨空荡荡的房间里特别清晰,一遍又一遍催促着.

「Ryo,你再去睡一会吧,中午我打电话来叫你起床.」
「张,不用打来.下午我会去公司的.」
「总之你要记得补觉啦.」
「恩.Bye.」

他叫他"张",就像他们在美国时候的习惯;从不肯叫他的名,中文的"孝全"亦或英文的"Joseph".张孝全听到錦戸亮挂了SKYPE的视讯电话,也合上面前的笔记本.一起听完财报会议的直播,一起睡觉,即使人不在身旁,他也觉得有小小幸福的满足.以他认识他十年的了解,怕那个人熬夜后又不懂得照顾身体,催他补觉是绝对必要的.

再下周是錦戸亮三十二岁的生日,在整理十一月其他公司财报会议日程的时候,张孝全的嘴角在不为发现的瞬间,微微上扬.


錦戸到公司办公室的时候,已经过了下午两点.他是老板,自然没有人对他的上班时间有异议.这是一家他和张孝全合资开办的投资咨询公司,两年前两个人离开硅谷来到上海时,錦戸会说的汉语只有「你好」「谢谢」「再见」,开公司的所有事情都是张孝全一个人跑下来的.两年下来錦戸的汉语水平有了不少长进,而张孝全原本一口台湾腔普通话也被软绵绵的上海话影响了不少.可是公司里通用的语言只有一种,英语.张孝全有时会拿錦戸开玩笑,说Ryo你离开日本十几年还会说日语吗?

錦戸也还不客气地还击,说你如果看到没字幕的AV片,我可以帮你当翻译.

「嗯啊也要翻译吗?哈哈哈....」

天知道张孝全心里其实想问: 如果是GV片呢?


两年前的一句话,「张,我觉得在加州十年用完了我几十年的力气,我累了.」于是张孝全和他一起来到上海.为什么不是台北?为什么不是大阪?为什么不是任何一个彼此曾熟悉的城市?「我们去从未去过的城市吧,一切都是新的.」

公司为美国和欧洲的机构投资者提供新兴中国市场高科技行业的投资分析报告,两年的发展,公司依然只有十来个员工,却来自七八个不同的国家,每年只出两三份报告,顶多做四五家客户.公司很小,但是在行业内却很特别,一来只做英文报告,二来只做海外客户.但凡想在中国高科技市场分一杯羹的:对冲基金,投资银行,风险投资,都愿意买他们的分析报告.錦戸看上去没有什么的野心,对于这个现状身为合伙人的他似乎很满意.至于公司CEO的职务,则由大小杂事全包的张孝全挂名.

工科出身的錦戸,并不擅长与人交际.不过他们所涉及的客户往往很少会直接到上海谈生意,往往是通过视讯电话开越洋会议,听取特定客户的需求,然后做特定行业的调研,最后得出针对性极强的投资分析报告.这些对錦戸来说,都能应付自如.张孝全有次问他「Ryo,在上海一年开的会,大概还比不上在硅谷一个星期开的会多吧?」

「你知道我讨厌开会,现在这样刚刚好.」

确实,彼时顶着首席技术官高职的錦戸,在那个曾经倾注全部心血的公司里,每个周大大小小要开的会议就有二三十个.所有人都知道他在工作上是独断专行的,尤其是他说了算的技术方面;偏偏私下待人却是亲切和蔼,很多同事在工作会议上和他吵到面红耳赤,下了班却可以勾肩搭背去喝酒.錦戸确实有才,从加州州立大学现代美术设计系跳到斯坦福计算机工程系只花了一年时间.二十三岁本科毕业时,头发花白的斯坦福老教授诧异地看着他背着巨大的画板来参加工程系的数模答辩.这个五官深刻如同有着高加索血统的东方人,用腼腆的微笑说:

「抱歉,教授,我一会儿还要去州立大学参加美术系的毕业作品展示.」

念研究生的时候已经开始在朋友的公司帮忙了,与其说帮忙,不如说是做苦工.像硅谷大多数年轻的创业者一样,没有投资,没有办公室,甚至没有工资,一切只是因为--朋友.錦戸那时每周有三天,会开着不算太破的二手车从旧金山湾南面的斯坦福去到北面的伯克利,那时他总对在斯坦福的同学和教授说「我去伯克利玩.」

当然不是去玩.

张孝全到现在都还清楚的记得第一次见到錦戸的情景.五月间旧金山湾吹来最舒适的微风,下午坐在宽阔的草坪上看书,那个念经济管理系的日本室友赤西仁,带来了他的同乡,校园里有太多黄皮肤黑眼睛的亚裔,又都是年轻人,交流起来并无隔阂.

「Jin, 你这个朋友有点特别哦,我打赌整个旧金山湾所有的日本人只有他一个没染过头发.」
「Joseph, 你别闹他啦, Ryo chan很怕生的.」

錦戸站在一头茶色头发英俊帅气的赤西仁身旁稍微靠后的地方,眼睛不时往赤西身上瞟.似乎对这样的见面心不在焉.

黑色的直发,有点乱的但看上去很好摸.很瘦,比一般亚洲人还瘦.个子不高,180公分的张孝全目测眼前这人大概比自己矮10公分.五官深刻优雅如同欧洲人,面像有点凶,但一双眼睛极为有神,还未开口眼神战就已经打了几个回合.突然他表情变得柔和,天生翘起的嘴角一动,扯出一个甜美的微笑.这是张孝全第一次看到一个男人的笑容,会联想到「甜美」这样的形容词.不是没见过长得美的男人,他和他的室友赤西仁都算得UC伯克利校园里的亚裔大帅哥,在男女同学里人气都很高.可是錦戸身上神秘多变的气质,着实让张孝全留下了深刻的第一印象.

「Joseph, 这是我大一在夏季校园摇滚音乐会上认识的朋友錦戸,他是大阪人,我跟你讲,他有时说日语的关西腔说太快,我都听不太懂啦.」

「我叫张孝全,叫我Joseph也可以啦.台北人,念会计.」
「我叫錦戸亮,在Palo Alto念计算机工程.」

别扭的斯坦福人,不说自己在斯坦福念书,却习惯于说斯坦福所在Palo Alto市的名字.

「好啦,今天让你们认识不是为了别的,我想开家网络公司,你们两个要不要来入股啊?」
「屁咧,你又不懂网络!」
「我不懂他懂啊!人家是斯坦福计算机系的高才生耶,而你呢,负责公司财务就好.」
「钱都没有负责什么啊?赤西仁,你老实说你的学费是不是被哪个妞骗走了,又来骗我们啊?」

「Joseph,你别冤枉我!我说真的,这几年互联网的发展前景你们应该都知道,公司由我来起头,你们就拿原始股好了.以后我们把公司做到去纳斯达克上市,你们现在手里一文不值的股票就会变成几百万,不对,几千万,几亿美元! Ryo, 你说好不好?」

「等下!」
「哈?」

只见錦戸忽然俯下身,从口袋里掏出薄薄的一支相机,湖蓝色的POLO衫就这么直接贴在草地上,双脚撑开让上身保持稳定的状态.就像一只潜伏的小兽,对着草坪前方不知道什么目标飞快地按了几下快门.随后又看着LCD屏幕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美丽得十分奇异.阳光让留海在他额头上投下大半边阴影,消瘦的脸颊几乎要看不见,只有那双眸子像黑夜里的星星一样明亮.

「我发誓我刚才拍到了你们伯克利分校最纤细的小腿.可以当我下一张single的封面,标题叫Skinny Berkeley.」

张孝全和赤西仁看到刚刚走远的一位身材堪称"魁梧"的女孩,却身着艳红色的超短裙,猛然醒悟,随即捧腹大笑.

「Ryo,你一句话就要与全伯克利的女人为敌吗?」
「哈哈哈....摇滚可以与全世界为敌.」
「不不,我们要做爱不要摇滚.」
「该死的,真该送你去阿富汗打仗!」

「公司呢?公司呢?」
「知道啦.开公司比写新歌容易多了.」

张孝全完全没进去他们你一句我一句的调侃,他只是惊奇,太惊奇了.不知道在这个瘦小的身体里藏多少他不知道东西,不知道他下一秒又会蹦出什么希奇的想法或怪异的举动.他是谜.

加州阳光下似乎闪烁着年轻人特有的光芒,那是互联网行业的第一次发展浪潮,每天硅谷都会诞生数以百计的网站.位于硅谷腹地的斯坦福和伯克利分校正是这股创业浪潮的主力军,来自全世界不同肤色不同国籍,一样啃着三明治喝着黑咖啡在联机的电脑前敲打键盘,做梦一夜成名的年轻人,充满了整个旧金山湾.
 
那个时候,没有人知道什么叫失败.成功的定义也很模糊,年轻人热血沸腾的冲劲淹没了理性的思考,讨论idea,注册公司,做网站,找投资,一切来得又快又急.以至于很多年后,赤西仁一脸商人相与竞争对手握手言和,高高兴兴地把公司卖给别人的时候,錦戸亮觉得彼此相识的十年只不过是一场让人精疲力尽的梦.

追逐理想,追求自我实现的青春,原来是那个人说说而已的笑话.


3月4日写作:

「十分钟后开全员会议.」

凌晨公布的那一份第三季度财报,来自一家在美国上市的中国网络公司,其中有几项关键数据几乎让整个华尔街的投资者和分析师都跌破眼镜,收市后股价依然在跌,自然而然成了今天各大财经媒体的头版头条.而錦戸却在这之前做出了准确的预警报告,为拥有该公司股票的客户提早减持而避免了巨大的损失.

「张,你说吧.」

「今天的财报相信大家都知道了,客户很满意之前我们的业绩预估报告,大家工作辛苦了! 这个月有三倍的bonus,今天刚好是周末,我做东,大家出去喝一杯.」

宽敞明亮的会议室里,大家脸上都抑制不住满足的笑意,只听得錦戸忽然开口用中文说话:

「因为我们在中国,所以我们比华尔街任何一家分析行都更了解中国公司.希望大家记住这一点!」

张孝全看着认真咬文嚼字的錦戸,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目光不自觉的变化.他知道,当初会选择上海,并不是偶然,更不可能是一时冲动.錦戸唯一感兴趣的还是互联网行业,虽然现在转行做投资分析,却无一不和互联网公司息息相关.离开互联网行业的朝圣中心而来到上海,就是看好中国互联网市场的发展前景,选择了这个没有太多人认识他的太平洋彼岸城市,选择了一切从新开始.

夜生活从酒吧转战到KTV,这是一群玩起来和工作一样认真的同伴.錦戸不喜吵闹,却也入乡随俗和大家一起到KTV,想起十多年前大阪道顿堀街头也和现今的上海差不多,满街林立KTV和夜店,让城市入夜的生活变得未知而充满诱惑.邀了一样不爱K歌的澳洲人,香港人和加拿大人坐在包厢的一角开始玩poker,倒也真能静下心玩,几圈牌打得十分顺手.张孝全则加入了本土麦霸之争,和公司里为数不多的几个中国女孩子大玩情歌对唱,不仅会唱费玉清,还会唱周杰伦,三十三岁的大男人玩到兴头上,就像小孩子一样顽皮可爱,完全没有平时的老板样,惹得大家频频笑场.

唯一同步的是酒瓶消退的速度,不拼酒是不可能的.尤其他们两个当老板的,员工更是变着法儿来灌酒.见錦戸只坐在一边打牌,大家便起哄非要他唱一首歌,有人说点日语歌他一定会唱,有人说点中文歌让他为难.

「这些太小儿科,你们不知道吧?他念书的时候经常写歌去参加摇滚音乐会的.」

最后张孝全为錦戸点的是一首古旧的英文老歌:「加州梦想」

If I didnt tell her
I could leave today
California dreaming
on such a winters day
California dreaming....

旁边坐着那几个新进公司的职员,显然都被老板这一曲惟妙惟肖的老歌演绎惊艳到了.下巴脱臼的吃惊表情楞了半天,才想起要赶快灌酒.而张孝全则是看到錦戸一杯又一杯把接过来的酒都喝得底朝天,一直纳闷.完全不是平时的他,换作平日被人这么胡闹灌酒,大概会直接转身走掉.錦戸一向是自我中心的人,不高兴做的事情没有人能逼他.

「不行不行,你们再这么开酒开下去,明天公司要关门啦!」
「哇,Joseph不愧是当CFO(首席财务官)出身,才喝几瓶Johnnie Walker就心疼钱啦?」
「要不我顶他喝?」
「你是心疼钱还是心疼他?你等着你的份吧,两个都跑不掉.哈哈哈....」

錦戸不能喝酒,张孝全知道的.所以最后两个下属左右架着已经瘫软成一团泥站都站不直的錦戸上出租车时,张孝全已经有点生气了.怪自己也怪錦戸,一点征兆都没有的放纵,让张孝全感到惊慌.手里拿着錦戸的外套,一路从电梯里追出去.

「衣服!衣服!别让他着凉!」

十月底的上海虽然说不上冷,可是半夜站在街口吹风只穿一件短衫的錦戸实在让人担心.因为站不直而微微前倾的身体,被人架着更是让衣衫不整,于是纤细的腰肢就毫无遮掩的裸露出来.本身又是对酒精敏感的体质,这会儿酒过三巡,背上的皮肤已经泛起阵阵潮红.嘴里还喃喃着大概是"不好意思"的话,完全一副任人处置的样子.

「那边帐已经结掉了,你们可以继续玩.我送他回家.」
「Joseph,他没事吧?开始只是开玩笑的,没想到那些酒他真都喝完了....」
「算了,本来就是出来玩的.」

其实当坐在出租车后排,感受到錦戸自动靠过来的重量和体温时,张孝全就已经怒意全消了.瘦小的身体蜷缩成一团,没什么力气地倒在张孝全的左肩上,錦戸现在只是一个需要人照顾的孩子,而不是快满三十二岁的公司总裁.第一次,向来在出租车上争分夺秒的张孝全,希望这辆车可以载着他们走过上海的每一条街巷,不要停止.

「为什么不拒绝呢?」

自言自语一般的语气,充满了温柔的责备.

「因为...喜欢啊.我喜欢他们,所以喝他们敬的酒,无论多少我都可以喝.」
「逞什么能?」
「张,我喜欢我们的公司,喜欢我们的员工,现在的一切都简单明了,真好!」
「你醉了.」

稍微明白了一点錦戸今晚如此失控的原因,张孝全不安地摇了摇头.现在满足于"简单明了"的男人,和曾经一手创建互联网帝国的錦戸,哪个更让他心动?或者说哪个更让他心疼?

錦戸住的高层寓所其实不远,离公司也很近,这是他当初找房子的唯一要求.下车的时候给他批上自己的外套,一把拦腰抱起,留下诧异的司机阿伯差点忘记关车门.把已经沉沉入睡的錦戸小心的放到纯白色的宜家大床上,张孝全似乎有一种到宾馆开房间的错觉和罪恶感.看样子是没办法洗澡了,放了杯清水和酒后调理肠胃的药丸在床头,他知道自己该走了.

脑子里想过一千次一万次在这里过夜,可是机会到了眼前,张孝全还是决定离开.錦戸醒来固然不会不悦,说不定还会感激他,可是他想等,等他主动留他下来.已经等了十年,他不知道如果自己不作表示还要等多少年,可是要驾驭錦戸这样无论在哪里都无比耀眼却又极度内敛的人,也许要耗上一生的耐心.别说驾驭,只是和他平起平坐,并肩而行,已经是很艰难的任务了.张孝全不是没有想过,为什么当年赤西在硅谷各种名流聚会上叱咤风云时,錦戸身为公司首席技术官,却只愿意呆在隔音效果极好的私人录音室里玩吉他录demo,不到非不得已从不肯抛头露面.只想当幕后功臣或者个性使然并不足以解释这个问题.想问他一句话,却直到一起离开也没有问出口.

现在"在一起",大过天,大过地,大过从赤西手里换成一亿美元现金的百分之五原始股.

替他拉好被子,空调调在适当的温度,窗帘合上,想来想去还有什么事情.其实不想走,又逼着自己在理智崩溃之前离开.忍不住低下头以唇轻触錦戸光洁的额头,长长的睫毛,挺翘的鼻尖,然后是....因喝酒而变得异常红润的双唇.幻想过无数次的尤物此时近在咫尺而且毫无防备,连带酒味儿的呼吸都可以感觉到.

张孝全像小偷般仓皇逃走的时候,完全来不及发现:一个比天使羽毛略过还要轻柔的吻,让床上装睡的人睁开了眼睛.


3月6日写作

十一月的上海,开始进入潮湿寒冷的冬天.公司多了一个员工,到任两天錦戸才发觉陌生人的存在:一个穿着宽松的黑色Converse运动外套和白绿相间凯尔特人队三叶草鞋的女孩子,绑了个马尾,约莫十七八岁的样子,午休时坐在办公室的角落里大口咽着汉堡和咖啡.

「请问你是谁的女朋友?」
「Ryo!你前几天太忙没注意到吧,这位是我帮你请的助理.」
「哈?助理?」

第一次见到两个老板沟通不利的情景,办公室里的员工都捧腹大笑起来.

「我叫Ryoko,老板你好!」

不卑不逊的声音听起来倒十分成熟,毫无忌惮地在老板惊异的眼光注视下吃完她的午餐,抬头漂亮的一掷,捏成一团的汉堡纸袋准确地入筐,废纸筐.自顾自地继续低头整理办公桌上堆得老高的文件夹.

「张,你解释一下.」

因为只有十来位员工,所以公司完全没有与核心业务无关的职能部门和相关人员.人力资源,财务结算,后勤谐调等等杂事都交由专业的服务外包公司来完成.现在却突然多出个长得像高中生的总裁助理,让錦戸觉得莫名其妙.

「嘛...很快你就会知道的.」

忙于对比前前后后公布的中国在美国上市公司第三季度财报与他们之前所作的预估,錦戸又一头扎到工作堆的数字世界里.也没什么闲暇时间过问无关的事情,几份对比的误差都在可接受的范围内,錦戸嘴角终于挂上一丝微妙的弧度,而且好像今天的咖啡煮得特别香?

晚上九点离开公司时,突然听到一句久违的日语:

「お疲れ様でした.」(辛苦了,下属对上司的敬语.)

「Ryoko, otsukare sama deshita是什么意思?」还有仍然在加班的美国同事好奇地问了一句.

「お疲れ様.」(辛苦了,上司对下属的一般语气.)

谁也没看到錦戸一个人走进电梯里,对着澄亮的电梯内壁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张,谢谢你.」

手机铃声响起,张孝全心满意足地看着錦戸发来的mail.冬天似乎还没有那么快到来.


生日的这一天,錦戸发现工作日程上有一个无关痛痒的业内聚会.

「张,我可以推掉吗?我想回家看CFA的资料.」
「不可以,因为组织方那边已经定好你的演讲题目了.」
「如果我不出现呢?我想回家看CFA的资料.」
「Ryo,半个小时就够了.酒会举办地点在凯瑟琳五号.」
「喔,Kathleen's 5?」
「嗯.周末我陪你看CFA的资料好吗?」

(注: Kathleen's 5 南京西路325号 原英国赛马俱乐部 现上海美术馆)

张孝全知道錦戸又拿注册金融分析师(Chartered Financial Analyst, CFA)的考试当借口.其实凭斯坦福工科高才生这两年的实践摸索,要考出这个号称世界上最贵最难的职业证书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碍于考试主办方坚持考生必须完成三年循序渐进的课程和分段考试,并在金融相关行业从业满三年整,才有资格参加最终的考核,錦戸只是差最后那么半年的时间而已.张孝全因为专业关系,早在美国担任上一家公司首席财政官时,就已经拿到了CFA认证.錦戸倒也不摆什么架子,刚开始时不懂的东西就直接问张孝全.渐渐地,公司业务涉及越来越多互联网上市企业的投资金融分析,錦戸原本的技术优势就发挥出来了,金融业务也愈发的熟络,十之八九倒不需张孝全指点了.

「张,我也要当CFA,我要和你平起平坐.」

今天就满三十二岁的人了,开起玩笑来还像十几岁的少年一样不服输.

说到演讲,上个月錦戸受在华尔街日报科技版当编辑的斯坦福校友邀请,写了一篇讽刺中国互联网行业盲目到美国纳斯达克上市的文章.与大潮流完全相反的尖锐观点,几经展转被国内的媒体大肆渲染,一堆闲着没事爱喝酒爱聚会的家伙就找上门来了.

晚上八点,难得换上西装的錦戸亮准时出现在上海美术馆顶楼的小报告厅.虽然并不十分感兴趣,但既然和主办方有过约定,就一定做到最好.

「今天我的演讲题目是中国互联网企业的私有化和首次公开募集......」

(注: 私有化和首次公开募集 Pritization and Initial Public Offerings(IPO),后者表示公司上市发行股票,即公开化;前者表示上市公司通过公开发行股票募集到足够的资金后,退出股票市场,回到私有化状态.)

嗓音是低沉的,语气是平和的,演讲的内容却是让任何花言巧语亦或无病呻吟立刻相形见绌的尖锐言论.针对中国互联网公司,尤其是跟风模仿,没有自主创意,没有核心产品,甚至没有盈利模式的网站,在网站流量上作假,使用大量非版权资源,欺骗风险投资者,有事没事就上市挂在嘴边,把首次公开募集(IPO)当作企业发展的最大目标,无视网站内容和服务,无视用户需求,錦戸的批评让在场几十位各大网络公司高管和风险投资机构的代表都有些坐不住了.他敢说,他有资格说,他说得条条有理字字确凿.

「Great!」

演讲结束时,从演讲台另一侧传来大声的喝彩,刚没有太注意到场嘉宾张孝全这才寻声望去.

「Jin....」转头和台上的錦戸交换了一个惊诧的眼神,得到的却是錦戸浅浅的微笑.

「接下来我们荣幸地请出今晚酒会的神秘嘉宾:来自美国著名网络公司.....新任亚洲区总裁的赤西仁先生.」

名声,权利,金钱,曾以数亿美元天价"嫁入"现在这家豪门互联网企业的传奇业界背景,赤西仁,这个英俊挺拔说着一口地道英语的日本男人,当之无愧成为酒会上众人关注的中心.

主持人煽情的介绍,引发了在场的人群小小的骚动,张孝全急忙在人群里寻找从中心演讲台走下来的錦戸.纵然他和赤西在伯克利是七年的校友兼室友,在Palo Alto硅谷核心区又当了五年一起打天下的伙伴,现在又相隔两年多未曾见面,可是这时没有任何人比錦戸更重要.

「孝全,你好!」
「Jin,你太不够意思了,来上海都不告诉我们.」

故意说的"我们".

「对不起,孝全.哈哈哈,这次是总部安排秘密访华,没想到还是被多嘴的主持暴露了我的新职位.」

昭然若揭扩张亚洲市场的野心,赤西不是不懂掩饰,只怕是更懂得欲擒故纵.此刻意气风发的赤西仁,和两年半前挥泪与原公司两位核心元老首席技术官錦戸亮以及首席财政官张孝全告别时的朋友伙伴同事,显然已经不是同一个人了.

「张,我们去庆祝生日吧.」

錦戸拿着高脚杯从人群中走了过来,奢华的捷克水晶玻璃杯里却盛着廉价的果汁,看上去滑稽之至.

「Ryo,好久不见.」
「Jin,好久不见.我的演讲结束要走了,再见.」

他未曾抬起头来看眼前这个耀眼的男人一眼,说话的语气却出奇的平静而礼貌.

「今天是你生日对吧?这个请收下.」
「谢谢.」

看也不看,接过赤西手里的黑色礼盒.

「失陪了.」

顶楼报告厅外面,是上海美术馆最具特色的露天酒吧,錦戸一直很喜欢这栋英式殖民建筑的露台.今天不是周末,来的人并不多;又因为有风,来的客人都凑到玻璃暖房的吧台去了.錦戸亮和张孝全站在完全处于户外部分的露台角落,享受着有别于几分钟前报告厅里浑浊空气的习习微风.因为天阴有云层,十一月的上海,晚上气温并不是很低.

「再冷一点点,这里就要进入冬歇期,停止营业了.」
「你早就知道他会来?」
「知道.」
「Ryo,我不是....」
「有个朋友无意间提起的,没什么.只是之前答应过人家,来守约而已.」

一向最会调节气氛的张孝全,也一时接不上话来.今晚的錦戸,冷得像一支用干冰保鲜的水仙花.想找话题,又怕说错话.

「不看看礼物是什么吗?」
「好啊.」

黑色的丝绒礼盒里放着一把车钥匙和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既然住在Ladoll,记得光顾公寓对面的Bentley专卖店喔!」

(注: Ladoll 国际丽都城 上海CBD区高级公寓; 斜对面是北京西路839号,宾利上海专营店)

「他倒是还记得你喜欢宾利的车子.」

「有钱的时候,钱是最不重要的东西.张,你觉得今天我的演讲怎么样?」

转换话题的速度有点让人难以适应,但今天最重要的是顺着他的心意.张孝全以为赤西馈赠的宾利车惹恼了錦戸.

「很精彩很切题,不是吗?」
「两年半前的我,会说这样的话吗?张,你是CFA,你说那时的我是不是太愚蠢?」

心脏像被猛抽一下,几乎要停止跳动.两年半前三个人白手起家创建的互联网公司,员工上下齐心协力,业绩蒸蒸日上,发展前景大受看好,风险投资机构纷纷追加投资,公司的上市计划已经提交到美国联邦证券与交易委员会(SEC).那时张孝全作为公司的首席财政官,日夜奔走于华尔街和SEC之间,每天和委托银行以及负责财产清算的会计事务所开数不完的会,写数不清的报告,公司按照SEC的规定已经走到上市计划的最后一个步骤.突然一夜之间,赤西答应了异业竞争对手开出的极优厚收购的条件,独立上市的目标顿时化为乌有.导致錦戸亮和张孝全以原始股额换取执行收购公司的流通股票,然后在一天之内抛空超过一亿五千万美金的股票,最终愤然出走.

「我们又不是盲目上市,我们当时条件和时机都成熟了,公开募集带来的巨大财富能够支持公司更好的发展,我们完全应该....」
「两年前,我因为不能上市和人家翻脸;两年后,我又发表演讲叫人家不要上市.呵呵....很好笑呢!」
「Ryo,你知道不是这样的.你知道的!」

张孝全显然无法接受錦戸自嘲式的解释,他激动地握住錦戸的双臂,手上不知不觉发了狠劲.錦戸的手臂被他掐得生疼,却一动不动,清亮的双眸此刻就像幽深的泉,水汽潋滟.

「Joseph,对不起.」

十年同舟共济换来一句亲昵的称呼,本该甜蜜的,张孝全现在却觉得无比心酸.

「没有对不起!没有!难道你后悔了吗?」
「没有.」
「那就不要说对不起!」
「Joseph, "对不起"是对你一个人说的.一直以来都在利用你的好意和耐心,我太无耻了.」
「Ryo, 你知道我....」

赤西仁结束了客套的简短发言,也从小小的旧式报告厅走了出来.他看见錦戸亮单薄的身体靠在张孝全怀里,他们站在露台上说着话,背后是整个上海最繁华的夜景,五光十色中隐隐可以看到錦戸眼角闪亮的泪珠.

忽然,錦戸毫无征兆地抬头吻上孝全的唇.

赤西想起加州伯克利校园里五月的阳光,还有孝全第一次和錦戸见面的情景.孝全看錦戸的眼神,过了十年后还是流露出一样炙热而温柔的情愫.


3月10日写作

放弃了更多的庆祝生日计划,张孝全直接送錦戸回家.

「你早一些休息,明天有两家客户的sales meeting.」
「Joseph,今晚可以留下来吗?」

已经转身走向门厅的张孝全,蓦地怔了一下.今晚要破多少纪录?还有多少等待了超过十年的话会从那张不诚实的口中说出?

片刻之前在Kathleen's 5的露台上,他本没有理由拒绝錦戸的吻.可是最终推开錦戸的人仍然是他,爱怜地拭去錦戸眼角的泪光,即使几乎就要沉沦在錦戸一时间慌乱迷茫的眼神中,他只说要送他回家.

「晚安,明天见.」
「终于不肯再施舍好意和耐心了吗?」
「Ryo,你何必明知故问.」
「开始讨厌我了?」
「今天的酒会,我想我是最不希望看到赤西仁的参与者.我要的是什么,我知道,你也知道.」

「Joseph,今晚可以留下来吗?」

话语里尽是诱人的缠绵和温柔,用来伪装慌乱不已的心,用来伤害自己,用来伤害爱自己的对方.

「Ryo,晚安.」


工作依然照旧,到11月底,所有上市公司的第三季度财报都发布完毕,其中受客户委托重点关注的几家也完成了比对,分析和下季度预报.每年錦戸铁打不动的冬休期来得很快.

在錦戸回日本过圣诞和新年假期之前,张孝全提议公司搬迁.

「新年有新气象嘛,恒隆二期刚开始招租.不如我们搬去那边,明年一来就去新办公室工作好了.」
「诶?Joseph,这不像你的作风耶.恒隆每平方米的日租金超过10块人民币吧!」
「就是就是,我们K歌时多开几瓶酒都要被念的,怎么突然不当管家婆了?」

錦戸听着员工们左一句右一句调侃刚刚宣布了这项"奢侈"决定的老板之一,只是淡淡地笑.

「张,随你喜欢好了.」

恢复到带有距离感但已经熟悉的称谓,张孝全有点无奈地看着錦戸.

「Ryo, Ryo, 6, 6, 恒隆广场不是叫Plaza 66么?」

冷不防冒出这么一句的,是端着茶盘走进透明会议室送咖啡的Ryoko,来公司一个月丝毫不引人注意的可有可无的小助理.

「那么孝全,孝全,谐音是....」

錦戸无意识地脱口而出,张孝全在旁边听着却似被电流击中,一阵难以言喻的刺激让他楞了半天.

(注: 恒隆广场, 上海CBD区写字楼, 南京西路1376号, 英文名Plaza 66, 一期主楼共有66楼, 二期双子楼共有42楼.)


錦戸似乎并不关心迁址的事情,十二月才过半,他就告假回大阪了.张孝全知道他每年冬天都会花最少两个星期和家人在一起,还会带全家出去旅行,或是北欧滑雪,或是去澳洲潜水.

「我不是个好儿子,也不是个好兄长.一个人跑来美国念书的时候,其实是和父母还有妹妹赌气.我妹妹,只比小两岁,却在十八岁的时候就大着肚子和别人结婚,家里还惯着她,我看不下去了.父母并非养不起她,而是她一点都不懂得成年人所必须承担的责任.我那时没拿家里一分钱跑到旧金山,在加州州立大学当油画系的旁听生,也试过啃法杖面包喝白开水的日子.后来听说我妹妹也赌气搬出家里,和与她同岁的高中生丈夫一起打工养家.我真后悔当初和她吵架.」

这些话,是原来的公司第一次实现盈利时,錦戸难得对张孝全和赤西仁说的,他平日极少在外人面前提到家人.拿着作为首席技术官的第一比分红,錦戸立刻给家人买了一辆豪华旅行房车.那时他们依然年轻,三个人研究生毕业不久,公司却已经发展得有模有样了.而在公司实现盈利之前,三个人虽然都算老板,可是却从未拿过一分钱的工资,公司最初两年的开销完全是靠风险投资挺过来的.

张孝全依稀还记得,錦戸还说他人生的最大梦想,就是让家人住豪华的房子,开豪华的车子,养豪华的狗狗.赤西当时还嘲笑他

「Ryo chan是不是还要娶个貌美如花的女人,生一个足球队的孩子啊?」

錦戸佯怒地瞪了赤西一眼,眼睛里藏着当时张孝全读不懂的风情.

「生一个足球队的孩子,到时候可以来夏威夷找我踢球噢.」

錦戸又瞪了他一眼,开着冷气的办公室里空气都变得暧昧,赤西依旧满脸笑容.

说不在意是骗人的,张孝全只是想如果装傻可以维持三个人之间的平衡,他就可以继续装下去.无论赤西和錦戸之间有什么,都不去插手.只要他们仍然是工作上一起为理想奋斗的同伴,就有坚持下去的理由.

直到很多年后,张孝全才开始憎恨自己当时的软弱.

「今年准备去哪里?」
「大概去埃及.亮太说想去看金字塔,可是萌说那边局势这段时间有点危险.」
「一定小心.」
「那个....新的办公室你选定了吗?」
「还没有.」
「如果还有空,就28楼吧.」

錦戸亮是家中的三子,妹妹叫萌,婚后已随夫姓.亮太是她的儿子,也就是錦戸的侄子,今年应该有十二岁了.张孝全见过那个孩子的照片,錦戸一直随身携带.在与家里和解之后,錦戸简直把小亮太当亲生儿子一样疼爱.这个男人天生父性的一面,常常让张孝全困惑,却又觉得十分可爱.

圣诞假期张孝全并没有回台北家中,他其实一直反感过西洋人的节日.一个人定了去墨尔本的机票,逃离上海湿冷的冬天,重温一下大学时最爱的冲浪.手机开了国际漫游,连睡觉都一直保持开机状态.住在菲利普岛海滩旁的宾馆,每天早中晚都一定准时查看国际新闻,电视一听到埃及相关的名词就会紧张,连自己都觉得好像患强迫症了.

(注: 菲利普岛, Phillip Island, 位于澳大利亚墨尔本东南方约135公里, 世界十大冲浪胜地之一.)


预定回程的前天,收到了錦戸的mail,问了几个CFA的考题.看样子已经回到上海了,张孝全便急匆匆改签了当天的机票回去.

「那个P/E ratio和dividend的题,我查了下最近几年都没有考过.具体的解答可以参考这个案例.....」
「这个是一级的题,我今年要考的是三级.」
「你....」

「张,生日那天的事情对不起.」

感觉两个人好久没有单独相处了,此时又一次站在錦戸的公寓里,那恢复到冷静而平和的声音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张孝全不明白錦戸的意思.

「不过我真的有CFA的题搞不懂,张老师,张教授,张先生,请您多多指教.」

许多年默契,突然两个人忍不住都笑了出来.錦戸把客厅里桌子移到能晒到太阳的窗边,又去厨房煮了两杯咖啡.一黑一白两台苹果本放在桌上,张孝全对着稍微有点逆光的笔记本屏幕,又看到了錦戸甜美的笑容.

新年开工前一周,錦戸亮和张孝全亲自张罗忙完公司迁址的大大小小事务.从里到外崭新的写字楼,配上简洁明快的装修,果然是新年新气象,舒适的环境也让人充满工作的干劲.

「为什么选28楼?我以为你要顶楼呢.」
「因为去年没有什么别的更好的生日礼物送你.我先付了三年的租金,不要和我抢噢.」
「诶?」

张孝全其实甚少与别人庆祝生日,特别忙的那几年,生日也就是打电话给母亲问候一声而已.12月28日,三十三岁的生日被人用楼层来惦记,偏偏又是錦戸,还真有点哭笑不得.


二月春节假期后的第一个工作日,中午錦戸在隔壁一条街梅陇镇楼上的河河亭吃茶泡饭.这家日式烧烤店中午人不多,也没有周末烟熏火燎的味道,錦戸算是浮生偷得半时闲.吃到一半,口袋里设置为静音的手机震了起来,在外屏上看到公司的电话号码.

「老板,你几点来公司?」那个长着一张高中生脸的助理打来的,语气倒不急,只是这个时间不太寻常.

「半个小时后.」
「有个叫赤西仁的先生现在在会议室等你.」
「知道了.」

(注: 河河亭, 位于南京西路1038号梅陇镇广场五楼, 距离恒隆广场五分钟路程.)

錦戸付了钱,从梅陇镇走出来,忽然掏出手机来,翻开屏幕按了两下,停住脚步,却又合上了手机.錦戸想起一些有的没的,比如张孝全今年包了多少红包孝敬他在台北的亲人.

他,还没有回来.

面谈很短却很成功,赤西仁是来谈生意的.去年十一月那一次,虽然已经挂着那个公司亚洲区总裁的头衔,不过实际在中国内地开展业务,却也费了一点时间.尤其是互联网行业,一来是外资企业有百分之五十的股权限制,二来有ICP(互联网内容提供商)资格证书限制,想进入中国市场的所有国外高科技企业都不得不和政府打交道.赤西对这些繁文缛节看上去倒是胸有成竹,公司业务还没正式启动,他已经找上錦戸的门,他知道錦戸这里有他在美国买不到的中国互联网行业的分析报告.并要求就某一垂直细分行业进行再调查再分析.生意就是生意,錦戸愿意赤西做生意.他现在有强大的靠山有阔绰的出手,一份报告愿意开出五十万美元的高价,这种肥缺客户的生意有什么理由不做?

「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赤西仍然是一脸标准的商人式微笑,当场签好合同,准备与錦戸握手告别.

「谢谢赤西总裁买单.」
「Ryo,我说就不能叫名字吗?」
「你可以叫我錦戸总裁,我是这里的总裁.」

这一来一往说话的时候,两人已经快走到公司门口了,錦戸用手指着不算太大的办公室环绕一周,区区十几员工自然都听到了他的话.这间投资咨询公司的员工,就算是从公司开业就跟錦戸到现在的,也从未听錦戸自称过"总裁".

「我给十个人当总裁,开心过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坐在最靠近公司玻璃大门的助理Ryoko见状,立刻拨通了张孝全的越洋电话.


张孝全从台北借道香港最后达到上海浦东机场时,已经迫近凌晨,也顾不得别的,心急火燎地坐上出租车就往錦戸的寓所赶去,恨不得下一秒钟就冲到他面前,把他紧紧抱在怀里.

手机关机,人不在公寓里,也不在公司,就连平日常去听老歌的酒吧也没有人影.入夜的上海依旧满城灯红酒绿,张孝全不知道这样依然寒冷的夜晚,应该去哪里继续找那个把自己躲起来的人.没想到主动打来电话的人还是他.

「张,你回来了?」
「你在哪里?现在!」
「我站在卢浦大桥顶上面吹风,怎么样?你要不要来?」
「你疯了!」

让出租车司机找最近的入口驶上高架,速度直飙120码.赶到卢浦大桥的时候,原以为闹成这样有人围观有警车嗡鸣,可是眼前只有稀疏过往的夜车和平静的黄浦江.从桥头一路跑到桥尾,桥边一点微弱的红光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靠着巨大的白色栏杆,身上只穿一件薄薄的夹克,錦戸缩着脖子正在抽烟.

「我是专门下来接你的.」
「登桥的管理处不是下午四点就关门了吗?」
「我有次为了从这里看日落,找到了一个bug.跟我来!」

张孝全知道平日里在管理处买六十块的门票,经过简单的检查就可以攀登至这座世界第一跨度的拱桥,观赏风景.可是饶开管理处,在黑暗之中登桥,是完全不可想像的.錦戸身上没有酒味,随手把烟头往黄浦江里一扔,轻车熟路地翻过身后的栏杆,回头扯了一下张孝全的衣服,露出甜美无伤的笑颜.

(注: 欲知卢浦大桥壮美景观 请察看官方网站 www.shanghaiclimb.com )

三百六十七级台阶,听起不算什么.可是越爬越高,呼呼的风声开始在耳边咆哮.刚才站在桥面上丝毫不觉得有风,黄浦江上也不见有什么波澜,可是当接近顶端的时候,一直走在前面的錦戸,脚步也逐渐因为风速变慢.张孝全从后面抱住他的腰,切身向前,挡在他身前继续前进.楼梯两侧的护栏越接近拱桥的弧顶就越低,所以当两人最终到达最高点时,护栏几乎已经失去了保护的作用,脚下黑暗之中的黄浦江吹来寒冷的风,刮得人脸生疼.张孝全两只手紧紧抓牢錦戸的腰,一步都不让他移动.

「我今天中午本来想给你打电话来着.」
「为什么不打?」
「给你省电话费啊,你那是国际漫游.」

眼角眉梢尽是难得一见的调皮可爱,张孝全却心急要听他把话说完,只说一半算什么?

「我想试试,我一个人是不是已经可以面对他了.」
「结果呢?」
「我还是不会原谅破坏我梦想的人.」
「你有没有想过你和他都太固执?」
「我错了吗?」

已经原谅了他所有的任性,听到他曾在第一时间想到自己,就算那通电话最后没有拨出,可是张孝全相信,此时他在錦戸心中并非没有位置.

「你和他,都是把自由当作人生信条的类型.错就错在你和他对自由有着完全相反的定义.公司自行上市,或者被更好的公司收购,其实都是公司发展的道路,你执着于这头,他执着于那头,终究有一个人要下决定.」
「那你认同谁的定义?」

看着錦戸被寒风吹乱的头发,张孝全温柔的抚上他的发稍.

「你看你,又爱臭美还大半夜来爬这什么劳子的桥,头发都吹乱了.像我多省事.」

张孝全一直是短发,发质又硬,用手摸上去都会扎手的样子.可是此时錦戸却像着魔般也抚上他的短发,呼啸的风声中他清楚地听到张孝全的一声轻叹.

「我的心意你还不明白吗?」
「孝全....」

强撑了一整天,僵硬的表情终于阻挡不了漫溢的泪水,錦戸把脸埋在张孝全的颈窝,放肆地流泪.圈在腰侧的两臂似乎用尽全部力气,想要把怀中的人嵌入他的身体,融入他的血脉.一艘缓缓驶过桥下的沙船发出呜呜的笛声,不远处黄浦江码头的启明灯也亮了起来,红百相间的航标在岸边十分醒目.渐渐地,哽咽声消失在温暖的胸怀中.

「再叫一声试试.」
「什么?」

泪眼蒙胧的錦戸还没听明白.

「叫我的名字,我想听你叫我的名字.一直想,从十年前第一次见到你时,就想....」
「孝全.」
「你听好: 从今天起,我不管你是同情我才回应我的感情,或是习惯了我的存在才找我依靠,我还是愿意等.我不会头脑发昏,我不会分不清同情和爱情,我要好好地看着你.」

刮了一下錦戸哭红的鼻子,他整个人害羞的低下头又往张孝全怀里钻.

「张--孝--全! 孝--全! 孝--全!」

面对重新恢复平静的黄浦江,錦戸哭哑的嗓子断断续续地喊出那个名字.广阔平缓的江面和两岸灯火通明的城市没有给他任何回音,可是张孝全心里却感觉像击鼓声一样震耳欲聋.


3月11日写作

五月过半,又是一个忙碌财季总结分析期.对于赤西仁这份生意,錦戸一如既往地往认真而仔细.做投资分析这一行,并不在意小数点后面的细微末节,可是亿,十亿,百亿上的数字,也不可能凭空下注.一个行业一个市场究竟有多大,最后的数值往往是建立在对几百几千份独立调查报告的预估上的.

这此偏偏有家赤西非常感兴趣的网络公司,因为是在香港上市,平日很少受到华尔街的关注.这次把第一季度财报的公布时间不寻常地拖到六月中旬,所以签合同时定的交付报告日期也随之推迟.錦戸虽说CFA最后一年的证书考试已无大碍,但也难免要为六月末的考试分心.

「财报成绩十分优异,在华尔街那几家报纸上也开始有头版暴光度了,都说是潜伏在香港市场的东方巨龙.錦戸总裁为什么不看好他们?」

「他们的用户群体年龄层偏低,附加在免费即时通讯工具上的各种增值服务占了收盈的绝大部分.过分倚赖于一个不成熟的市场,财报上的繁荣只是风光一时.」

「噢?那么錦戸总裁怎样看他们只在香港低调上市,而不去美国去高科技股的圣地纳斯达克呢?」

「节省成本.赤西总裁不会不知道纳斯达克的年服务费又涨价吧?」

「幽默! 分析报告我很满意,带回去会好好研究的.」

「分析只是一家之言.市场瞬息变化,风险与机遇并存,报告到明天就可能变成废纸一堆.」

合同期间和赤西开客户通气会,总是充满了这样针锋相对的火药味,就连最后交付报告这一天也不例外.錦戸却也不动怒,完全就事论事,本不善言辞的他,手握第一手市场调研的真实数据和理智的分析方法,却每次都能占到上风.

「谢谢大家,最近两个月辛苦了.这是我们公司今年最大的一单生意,让Joseph带大家出去庆祝庆祝吧.我要准备周末的考试,就不去扫兴了.」

说完对张孝全耸耸肩,装出一副乖学生的表情.结果可想而知,一个老板不在,另一个老板就像霜打的茄子,没玩到一半就抱恙离开了.接下来的几天,两人都没有出现在公司的办公室里.

「六个小时的考试,考到最后是在拼体力而不是拼脑力.你一定要记住,合理分配时间,案例题你应该都没问题的,理论题也不要太强求.」

「孝全,你这样说,好像我要考不及格的样子.」明眸善睐,假装说着丧气的话,眼睛里却写满了自信和决心.

「我的斯坦福高才生,你就等着进去再贴一块金吧.」

这张CFA证书,学了三年,考了三年,在相关行业也工作了正好满三年,对于錦戸,最后一次的认证考试只是走个过场罢了.考试这天,张孝全开着一辆二手切诺基来接錦戸去考场,又被錦戸嘲弄他小家子气.入场前说好了六个小时考试结束后,仍约在这里碰面.

张孝全想着怎么消磨时间,停好车就在四周晃悠.最后走进考场附近的一间小影院,买了门票,灯光熄灭,电影开场,屏幕上播放的什么全然不知,倒是这十一年间与錦戸相识的点点滴滴,记忆的碎片没来由地全都涌现出来.

就在初次相识的那一天午后,赤西仁后来不知道从哪弄了一把廉价的木吉他,看不出场牌,錦戸倒也十分乐意地接了过去.三个人围坐在草坪上,不一会周围就聚集了许多原本在那里晒太阳浴,读书,听音乐,谈恋爱,甚至只是路过的人.錦戸弹的是一首猫王的旧曲,「Love me tender」,旋律简单,唱腔低哑,就像他说话的声音,琴弦拨动之间只觉得温婉动听.

原以为这就是錦戸的风格,张孝全却在那年七月间伯克利校园音乐会上跌破眼镜.那会正是公司和网站刚开始筹备的起步时期,基本上所有的事情都是錦戸在经手负责.赤西仍然出现在校园里大大小小的交流活动中,完全不像一个未来.COM公司的老板.錦戸减少了从斯坦福开车来伯克利的次数,张孝全有点不放心网站建设的进度,除了每晚和他通过email交流,偶尔也会往斯坦福走一趟.拿着赤西写给他的宿舍号,却在斯坦福校园里怎么也找不到人.问了人才知道他因为通宵写程序,已经从宿舍搬了出去,在市区租了一间旧式带阳台别墅的二楼.赶去那边敲门半天没人来应,最后是房东太太给他开了门.那个戴着大大的专业耳机,专心对着电脑调音试效果的錦戸,又是张孝全从未见过的.两个人胡乱吃了点冷的意大利面,才谈到正题上.

「我一天大概写十小时的程序,练十小时的吉他,剩下四个小时就做做后期效果,外加吃饭洗澡睡觉.现在的日子是最快乐的!」

房间里的旧空调好像不太管用,只穿着黑色背心的錦戸颈间已经蒙上一层汗水.可是他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尤其是他快乐的笑容,着实让张孝全看得出神.

「下个星期来看我的比赛吧!」

如果说一见钟情,二见倾心,那么第三次见到錦戸亮的时候,张孝全好像听到了自己整个人沦陷的声音.校园音乐会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可是热情的歌者和他们狂热的支持者却依然拥簇在简陋的草地舞台前,等待着下一个出场的表演者.那首歌,叫作Potential,有一段梢长的前奏,吉他手兼主唱一个人寂寞地弹奏,缓缓带出平静的第一段旋律,歌词也显得稀松平常.随着鼓手和贝斯手的加入,第二段旋律和副歌完全爆发出来,主唱略显沙哑的嗓音在激情狂放的嘶吼和节奏中,动人魂魄,魅人心气.歌如其名,以低吟浅唱起头,深入之后却有无限潜在的可能和力量.听惯了摇滚的现场歌迷,也毫不吝啬地把掌声给予台上这个身材瘦弱的主唱.他的黑发被淋湿,留海贴在前额,深刻的脸部线条似乎因为雨水而变得柔和.

收住琴弦,蓦地抬头望向观众席.只一刹那,张孝全可以肯定他看到了自己,心跳一下子好像停止了.几乎要认不出是他,又怎么可能认不出是他?

赶到后台的时候,张孝全看到的却是錦戸从赤西仁手里接过毛巾,先擦那把1945年版猫王款式的吉他,疼爱的表情溢于言表.赤西则拿了大块的白毛巾盖在他头上,为他擦拭湿掉的头发.动作并不温柔,甚至有些粗鲁,錦戸因为不满被人遮住视线而拉扯着,赤西按住他的手让他动弹不得.临时搭起来的后台,人来人往又堆放着许多乐器,显得拥挤不堪.可是赤西和錦戸之间,似乎却有别人无法打扰的专有空间.

那年錦戸凭借自己创作的歌曲Potential拿到了比赛的最佳现场表演奖,他说这是他连续三年参加那个比赛获得唯一的奖杯.后来他再也没有报名参加过那个音乐会,一头扎进新公司的全面发展中,玩命似的写程序写代码,开发调试新功能,就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曾经一天中十小时工作十小时练吉他的疯狂岁月,就像那年的夏天一样短暂,留给人的记忆却是那样的深刻.

叫做青春的岁月,叫做心动的瞬间,总之是有那个人的记忆,就像昨天一样鲜明.


「一定饿坏了吧?有家新开的火锅店,我已经定好了位置,一起去吧.」
「六月天你叫我去吃火锅?孝全,你该不会想私吞公司,所以打算先灭了我?」
「对啊对啊,我就是要篡位!反正有个笨蛋不知道夏天吃火锅的绝妙.」

最近这样肆无忌惮胡乱开玩笑的对话,在两个人之间越来越常见.

「拿去.」

同时点燃了唇间的两根烟,也不管微微濡湿的过滤嘴,顺手递了一根给錦戸.因为长时间的考试而有点脱力的錦戸靠在切诺基的副驾驶座上,深深地吸了一口,缓缓地吐出一个个烟圈.本来想说一句"谢谢",可是又怕孝全听到觉得太过生疏不高兴.又想讲一句"有你在身边真好",可是又觉得太肉麻不像两人之间该有的对话.CFA认证考试结束了,从到上海选择和以前完全不同的行业开始再创业时,就在期待这张职业证书.并不是非要这张证书才能做到什么,而是好像一个航标,一个停在远处激励自己重新奔跑的旗帜.现在目标唾手可得,"得到"的喜悦感却不是那么明显.相反,錦戸想起了加州,想起了在加州发生过的类似的经历.期盼已久的东西,得到的那一瞬间,满足感究竟是怎样的?会不会有一天反悔?

「孝全,今天可以什么都依我吗?」
「我什么时候不依你?」
「那好,我们去吃火锅,我给你讲一个故事.」

记忆中,即使在旧金山半工半读时,也没有来过如此喧闹如此拥挤的餐馆.脸蛋红扑扑的服务员,穿梭往来,说着一种和平日听到汉语不太一样的方言.上来一锅红火的底料,最上面的三分之一是辣椒和花椒,中间还有三分之一是辣油,最后的三分之一才是汤料.錦戸差点要打退堂鼓,被张孝全抓住,非说这个不辣不辣.

「我五一假期沿着长江坐船到了上游有个叫重庆的城市,在那里吃过才知道火锅的真谛.他们说越到热天越要吃,你看,这锅这料,小家子气的澳门豆捞坊完全没得比.」

张孝全其实也不太吃辣,只是刚才接錦戸从考场出来时,觉得他脸色不太好.开始以为他是考试累的,可是眉目间隐隐还有一些寂寥.便带他来这里,平日决计不会来的重庆火锅店,又吵又热人又多.吃点辣,发一身汗,或许能舒解一些心中的不快.

「孝全,你还记得我们拿到第一笔风险投资时的情景吗?」

在这种场合说话,几乎都是要用吼的.张孝全看他嘴巴动了动,绕过冒着热气的火锅,侧耳去听他说的话.

「什么?」
「第一次,第一次拿到投资的时候!」
「噢,听到了.第一次拿到投资怎么了?」

唇舌之间同时承受着麻与辣两种感官的刺激,錦戸没说几个字就不得不大口地喝啤酒.心中虽埋怨张孝全故意带他来吃辣让他难看,可是又觉得从口腔到咽喉到胃部都火烧火燎的感觉非常奇异,心脏好像都要被燃烧起来了.结果两个人话没说超过十句,啤酒瓶盖却在像摆龙门阵的餐桌上铺开来.

辣了,醉了,忘了.

助理Ryoko接到火锅店的电话赶到时,两位已过而立之年老板早就醉倒在火锅前,任由那泛着通红通红油料的锅子继续沸腾.火锅店的位子是张老板吩咐她定的,出了这档子事,人家自然通过事先留的手机号码找到她.Ryoko只得自认倒霉,还好随身带了驾照出来,不然真不知道怎么把这个家伙送回家.

「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我这就送他们回家.」

先醒来的錦戸.床不是自己的,而身边压得他手脚麻木的自然是这床的主人张孝全.低头看看,两人衣衫依然和整.可是面对面躺在床上的姿势让錦戸连呼吸都变得紧张起来,轻轻拉开张孝全搭在自己腰上的左手,蹑手蹑脚地走进他的浴室.

中午十二点,家中刺耳的电话铃声大作,张孝全在第一百零一次骂娘之后,不得不起身接了电话.之前托她定火锅店位子的助理小女生,不怀好意的问候准时送到.

「张老板,吃完没?」
「哈?」
「我昨晚可是把人送上你的床,你可别说煮熟的鸭子又长翅膀飞了!」
「喂,这是怎么回事?」

微波炉里依然温热的牛奶和醒目的蓝色便签,让张孝全搞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有些年没见过錦戸亲手写的字了,除了每次银行承兑单上的签名.

"孝全

我知道你并不想要感谢.再给我一点点时间,再一点点.

by 亮"

只是简单的两句话,张孝全反复读了十几遍.低头看到扔在纸篓里还有几张废纸,都没有字迹,拿到阳光下才隐隐看到原子笔写过留下的凹凸不平.找来铅笔在新的白纸上摸索半天,又有几行字迹显露出来.

"因为顺利通过考试而想起许多旧时在加州的事情,在不该伤感的时候伤感起来.
第一笔风险投资,你记得吗?
之前我几乎穷到被房东太太扫地出门,公司那段时间完全是靠你和赤西大学时炒股的积蓄撑下来的.
所以当你和他在旧金山和纽约之间奔波大半年,最后拿着签好的投资协议回到Palo Alto的时候,我就认定了.
我要和这样的伙伴在一起,一起实现我们共同的目标.
如果我们成功上市,我们为第一个风险投资者带来的又何止是home run! (收益超过投资额十倍的风险投资行为)
你说的没错,我和赤西,都是固执到无药可救的人.
当时哪怕任何一方有一丁点让步,我们三人也不会发展到今天这一步.
可是我并不后悔.我一直信我自己,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这样自我中心自私自利的我,也没有关系吗?"


上海的夏天绵长而湿热,西太平洋特有的台风一次次与这座东方的城市擦肩而过,间歇带来充沛的降水和毒辣的阳光.张孝全和錦戸亮在赤西仁公司大中华区总部开业那天发去了贺电和花篮.考虑到公司业务的特殊性质,要和政府官僚打很多交道,他们的公司最终选址在北京.受拓展极具潜力的亚洲区市场的积极因素影响,华尔街的各大投资行都为该公司开出最新的高纪录年内股价目标.机构投资商和个人投资者也在股票市场上疯狂追逐这只股票.股价自然一路攀升.第三季度财报又应声超过了大多数投资分析机构的预测,股价轻松突破每股一百美元大关.刚翻过新的一年,全华尔街的眼睛都盯着这家公司,等待其前一年度第四季度和整年合计的财报.

錦戸受客户委托,也做了针对这家公司的全年财务状况预报.美国本土的部分参考了前三季度已经公布的财报,又整合了第四季度的一些表现数据,得出的净利润和每股平均收益等重要指标都和华尔街的普遍高预期吻合.而客户更满意的是,錦戸提供了详细的该公司在大中华区市场的投入和收益情况.第三季度因为时间紧促并未算入公司收支的大中华区市场,会在第四季度后一次性将半年的业绩汇入全年财报.而錦戸预估的结果,亚洲市场的积极反应会为该公司再增加至少0.5元每股平均收益.这个结论已经超过了华尔街最高的预估结果,但客户显然对錦戸的判断充满信心,在财报公布前已经大量购入该公司的股票.

没有最好,只有更好.没有最差,只有更差.

又是一年情人节,在那间公司选择公布财报的日期前一天,下班后錦戸亮和张孝全坐在28层的办公室里吃女职员送的义理巧克力.这也是中国传统春节假期前所需要关注的最后一份财报.

「孝全,春节假期,去圣巴巴拉冲浪好吗?」
「为什么去圣巴巴拉?」
「你以前不是很喜欢去那里冲浪吗?我记得你总说旧金山湾没有什么大的风浪,没有冲浪的乐趣.」
「好啊.这份财报出来,就可以放假了.」

张孝全去茶水间煮着咖啡,又下楼去对面街的面包房买了一些曲奇饼干.走开不过十分钟,回来的时候,錦戸离开了.


TO BE COTINUE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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